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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少四壯集-唐僧肉
中國時報【駱以軍】
我不騙你,我是這世界真正吃過唐僧肉的人,那入口即化,簡直就像海洛英鑽進你腦額葉,那個幸福,那個香啊。
感覺我們一路運送的,是一冰櫃車最高級的鵝肝,或是一整兜松露,一條黑鮪魚,或是一頭餵食啤酒,享受按摩,切開後油花鮮美、霜降肌理的神戶牛;或是號稱「世界最好吃的」伊比利豬……。但我們護送的,是個和尚啊,還不是普通和尚,他是唐僧啊。可這一路沙塵漫漫,荒山野嶺,全部的妖怪,各有來頭,本事,他們唯一的目標:就是劫了師父去,各顯廚藝,好好烹食了他。說來這些妖怪真是些吃貨,感覺風聲傳開,他們等著等著,就是等著那超級鮮美,吃一口淚流滿面,不枉此生,像可以把自己舌頭也吞下去的,唐僧肉啊。我有時在夢中也會發饞,師父的肉真那麼香?讓這些妖精,寧肯冒著最後被大師兄一棒打成肉醬,或被各方神佛收回去做打雜苦役,好好快活日子不過,就為了貪那麼一口。這是真正的饕客魂啊!聽說就純用蒸的,蒸到皮開肉爛,那個鮮嫩!不用加任何香料,沾點岩鹽即可。好像靠近天竺之境,那兒等著的妖怪,會料理成咖哩鍋,另有一些突厥人好像會作成沙威瑪,那可真是糟蹋我們風塵僕僕,護送師父這一身好肉。
有一次我們困在一個山漥MOMO購物網裡,鬼打牆,困了好幾天走不出去,我們都餓到眼睛冒煙了。那次大師兄恰又和師父鬥氣,撇下我們自個飛回花果山了。師父慈悲,說八戒啊,古代也有割股療親的,不如徒兒們,為師的割下一小塊臀肉,煮碗肉湯,你們吃了,也比較有體力。我和沙和尚自然都嚇壞了,誰敢啊,但你們知道我師父是個固執的傢伙,那是命令,而非商量。我們只好流著淚,把師父割下的一小條股肉,生火煮了碗肉湯。我不騙你,我是這世界真正吃過(哪怕只是一小口)唐僧肉的人,那入口即化,簡直就像海洛英鑽進你腦額葉,那個幸福,那個香啊。我好像旋轉倒回成縮在母親奶兜前的小豬崽,忘記所有語言和法術,只想純真的拱拱拱叫。師弟為難也嚐了一口,眼淚鼻涕就流得滿臉,實在這肉啊,讓人舌蕾才觸碰到,那西天極樂之景,那仙境曼妙幻麗的天女,一點吸引力都沒啦。連師父也好奇嚐了口(忘了自己喫素),嘖嘖說:「啊,香,真香。想不到我自己的肉這麼好吃。」
後來大師兄也回來了,我們又上路了。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。但是在這接下來的路程,我變成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了。一種陰暗和罪惡感像小苗在我心中不時抽長。我腦海裡出現各式各信用貸款樣的蒸屜,砂鍋,烤肉架,甚至醃肉用的陶甕……,各種關於「唐僧肉」的料理方式:粉蒸的,窯烤的,五分熟只煎上下兩面,或做成火腿或風硝肉?還是用嫩筍煨爛它,或就最民間用滷的?我覺得我比發情的少年還要走火入魔,每每走在後頭,看著師父的屁股被白馬駝著,一晃一晃,就猛吞口水。真希望大師兄再和師父吵一架,又跑走,我們又迷路,那師父會不會再割另一邊的股肉,大家打打牙祭?
後來到了靈山,在那凌雲渡有船夫撐來艘無底船,我們上了船,只見上溜頭漂下一個死屍,那梢公說恭喜,想是我們脫去凡胎,從此算成佛入聖了。但我看著那順水流下的師父的肉身,真想跳入水中將它搶回。那可是最頂級的整副唐僧肉全席的食材啊。
新聞來源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三少四壯集-唐僧肉-21500876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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